黄阿忠要我为他的展览写序，贸然应允之后，突然后悔起来。之所以会后悔，原因一定是多方面的，若要细究，大致有三。

　　其一，阿忠曾经是我的老师，不管外界知晓与否，他确实是名正言顺地当过我的老师。1993年，我在部队服满了廿年的现役，顿生去意之时，也萌发了求学的心愿：手下的小兵们一个个都大学毕了业，而已届不惑的我，凭什么还揣着部队补发的高中文凭？于是，借着部队还能报销学费的机会，我于当年考进了上大美院油画研究所，那时阿忠正在该所执教，我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的学生。尽管，后来因为转业忙碌于新单位的公务，实际上我去教室上课的时间极少，但当我从黄老师手中接过毕业证和学习册时（但愿今天不会因此给他带来什么麻烦），百般愧疚的背后，是难以名状的感激，因为对于渴望校园的我来说，这一段短暂而甜美的经历，无疑是铭心刻骨、永志不忘的，“一日为师，终生为□”嘛。

　　其二，阿忠一直是我的老师，不仅仅在课堂上，而且在日常的交往中。记得二十年前，我刚调回上海，本来就对上海美术界不甚熟悉，偏偏又生了个不愿与生人搭讪的坏脾气，因此，每逢圈里碰头聚会，总带有欲说还休的尴尬。那一次，是阿忠主动招呼了我：你叫李向阳？你有作品参加了北京的国际青年美展？一来二去，我就有了本地第一个圈内的朋友，也就有了日后更为频繁、更为广泛的联络，我知道，阿忠那时已是沪上艺坛举足轻重的人物了。二十多年过去了，回想起彼此间的交往，依然是感触颇深，无论在私人空间里促膝聊天，还是在报端文字中心往神交，我们的话题似乎只和艺术有关，甚至因为开车的缘故，这些年连酒都不大碰了，真所谓形如淡水，情比香茗。其实，阿忠就是这么一个人，一个委婉幽默而直抒胸臆、兴趣广泛而情感专一、爱轧闹猛而谈吐适宜、热心公益而事无巨细、享受生活而贫贱不移、志图高远而脚踏实地的人。或许是具备了这样的操守品行，阿忠才赢得了极好的人脉与口碑，奠定了成功的基础和通途？我这样琢磨着，也这样自勉着，“能者为师”也。

　　其三，阿忠永远是我的老师，我欣赏他迷恋传统的自觉意识，也折服其钻研西洋的探索精神。说实在话，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，基本上属于没有方向的一代，青春岁月大都在“广阔天地”间“大有作为”去了，既断送过像父辈那样掌握国学的机会，又失去了像小辈那样开阔眼界的条件。阿忠可以算我们中间的佼佼者了，他下一手好棋，写一手妙文，随意几笔水墨花鸟，便流淌出深厚的传统功底；同样，他讲究色彩，也懂得构成，那些典雅唯美的油画作品，都彰显着不凡的西学修养。正是在本土与外来、传统与现代的游移之中，阿忠始终清醒地秉持着身份和责任，才能有今天画面上的日新月异和特立独行。我想，对于当下或泥古不化、或囫囵吞枣的圈内某些现象而言，阿忠是一个值得研究的个案。“师者，所以传道授业解惑者也”，阿忠应该当得起这句考语。

　　写到这里，心中的“病灶”应该是数落清楚了，作序题跋从来都是领导或前辈的事，哪有学生给老师写的道理。然而，恭敬不如从命，索性把这些个陈芝麻和烂谷子，统统地倒将出来，权当作对阿忠老师的祝福吧，祝他心想事成，也祝他展览成功！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2005年3月